欣聞趙建昌老師近期將在榮寶齋舉辦個展,並出版個人書法集,作為榮寶齋的職工,又是老鄉,我有幸先睹了他近年來的新作。拜觀趙老師的一幅幅精品力作,品讀其對書法之高論,感嘆其於書法技、道之深研與兼擅。
記得初次拜訪趙老師已是近三十年前了,當時正是書法熱潮興起的時代,趙老師堪稱時代之翹楚,連續在多次展覽中獲獎,如第四屆中青年書法展(一等獎)、首屆正書展(一等獎)、全國首屆風景名勝楹聯大賽(特等獎)、首屆江蘇書法獎(金獎)、中國首屆書法藝術節金獎(獲十傑榮譽稱號),等等。
趙老師之所以能成為書壇的一代豪傑,除了他的勤奮,更與他的天分、與他超拔脫俗的見解密不可分。趙老師曾經論道:「書法之道,難!難的在於深入傳統,難的在於清新脫俗,更難的在於清雄的自家風貌。我的書法觀是:了悟於心,最忌刻苦。藝術須由心而發,似苦實樂。」趙老師寥寥數語,已將書法的第一義諦和盤托出。
判斷一個書家能走多遠,主要是看他對書法的理解有多深。康有為曾經論道:「吾謂書法亦猶佛法,始於戒律,精於定慧,證於心源,妙於了悟,至其極也,亦非口手可傳焉」;「書雖小技,其精者亦通於道焉」。(《廣藝舟雙楫》)
誠然,研習書法之殊勝處,不是為了寫像古人,不是為了取悅今人,也不是為了獲取名利,而是借以明心見性,在書寫中遇見真正的自己,寫到真實處,借學書以明法、明道,度己、度人。
若將書法作為藝術,作為道來看,刻苦與勤奮只是基礎和前提。如果真地開悟了,哪還有苦與不苦之分別,所謂的苦皆是般若,皆是瓊漿,皆是助道的因緣。所以,有大成者從不將苦掛在嘴邊,只是拈花一笑,菩提畢現。趙老師對習書之苦輕描淡寫,以苦為樂,正是他對書道的正見所致。
趙老師對書法的自家風貌孜孜以求,從傳統最深處走來,但又不依傍古人,更不追隨時風,這是他历覽古今書道後的真知灼見,也是他自信的表現。
趙老師五體兼善,尤以篆書為最。他的篆書突破了傳統小篆面目的平正勻稱、典重嚴整,而是增加了簡書的率意、隸書的橫勢、行草的靈動。用筆上不規規於中鋒、不拘泥於藏頭護尾,而是方圓結合、濃淡幹濕、飛白時現。結字上橫勢、縱勢穿插互用,重心稍有欹側,奇中有正,正中有奇。行筆節奏一改傳統小篆的凝重,而是突出筆意的書寫性、靈動性、趣味性,極大地豐富了篆書的審美空間。
在書法中,氣是靈魂和生命,是書法作品得以成立的基本條件和根本特徵。「書畫當以氣韻勝,人不可有霸、滯之氣。「(髡殘《題山水冊頁》)在整體氣息格調的取法上,趙老師以清雄為尚。在當今書壇,急功好利者多,魚龍混雜,浮誇標榜之風日勝,其去道日遠,而清雄之氣尤顯彌足珍貴。清雄二字,包含了清奇和雄渾之意。司空圖《二十四詩品》中有清奇和雄渾兩品,借以解讀趙老師的書法觀,殊為稱意。趙老師在習書時最忌俗字,故多有奇氣,以奇制勝。其為人處世,不拘於物,不趨名利,頗有魏晉名士風度,故自有一種清氣流露筆端。與此同時,他的書法中又不乏一種至大至剛之美,果斷峻拔,雄強渾厚。
趙老師已屆六十耳順之年,作為一名令人羨慕的書法家,他經历了太多的坎坷與感慨,並從中悟到了人生的真諦。他說:「書法之人,難!難的是沖破世俗,我便是我。而今的時代進化太快,人們過早地發現了相互取悅,互為取利之法,用太多的韶光去做各種搶占。而人的生命有限,若能力求做一件自己喜歡而有趣的事豈不快哉!」
我便是我,多麼直截了當的見性之語!做人如果都不敢做自己,那活得該有多累,若寫字還不敢寫自己,豈不是找受罪!
林散之曾經論道:「搞藝術是為了做學人,學做人。學人的心要沉浸於知識的深淵,保持恆溫,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,怒海嘯於側而不變聲。有創見,不動搖,不趨時髦,不求藝外之物。別人理解,淡然;不解,欣欣然。做學人還是為了做真人。藝術家必須是專同假、醜、惡作對的真人,離開真、善、美便是水月鏡花。」
趙老師正是這樣一位真人,他在書寫中能時刻覺照自己的本心,不為外物所動,不為時風所染。雖然一時有一時風貌之不同,但有一點卻是不變的,那就是他寫到了自己的靈魂深處,他的筆墨是真實的,是不虛的,是見性的,是無礙的。想必他在書寫中也是快樂的,並不自覺地將這份快樂流露在筆墨之間,帶給每一位幸運的觀者。
己亥秋月夜深人靜,崔偉識於寂廬
(作者為榮寶齋出版社社社長)